四分之一

[路楚]夏天

From江南微博[即使早已成长到独当一面，在师兄面前他永远是师弟，关于他的一切都至关重要。]后一个他是楚少。

0717生日快乐呀衰小孩。

 

       路明非对于他房间窗外对着的那一条街道非常熟悉，沿街数过去的每一个店铺名他都能倒背如流，连带哪家店有几个店员，哪家店生意更好些，他都十分清楚。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经常就趴在楼顶墙栏边发呆一直到深夜。

 

       这天晚上路明非凌晨三点放下游戏手柄爬上床时，突然想起从零时算起的话，今天应该是他的生日。叔叔家没人会记得他生日，路明非自己对生日也没什么特别的期待，只希望明天早上能好好睡个懒觉，别大清早地被婶婶敲起来去买菜就行。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又想起去年的生日。诺玛应该会照常给他发祝贺邮件，顺带通知他生日蛋糕服务被取消了，尽管后者的实用价值更大一些。说实在的，他觉得“生日在寒暑假期的学生不用收到诺玛的祝福”这一条应该被列进校规里，虽然估计也没有谁会在乎学院餐厅的生日蛋糕。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师兄会记得。他去卡塞尔读之后过的第一个生日师兄就记得，给他发来了第一条祝贺短信。路明非想起楚子航那张面瘫脸，从床头摸出他的iphone想给楚子航发条短信，想想楚子航肯定睡了，就又放下手机，随手团了团旁边的被子抱进怀里，翻了个身就睡过去。

 

       遗憾的是，就算在生日当天，他这个小小的睡懒觉的愿望也没能实现。

 

       大清早的路明非就被急促的敲门声给生生从梦里敲醒了，他焉头焉脑地爬起来开门，对上婶婶打量的目光。婶婶竟然没有立刻大着嗓门叫他赶紧起来，神情反倒很有点警官打量嫌疑犯的意思。路明非愣了一愣，觉得这似乎不是要叫他去买菜。

 

       “有快递。”婶婶说，充满怀疑的视线在他身上扫来扫去，估计把自己当成了红外扫描仪。她停了一停补充到，“你的，在楼下等着，赶紧下去拿。”

 

       “我的快递？”路明非有种穿越感。上一次他收到类似快递的东西还是卡塞尔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从里面还摔出了一台诺基亚N97……

 

       回房间换了套衣服，随手呼噜两把头发路明非就匆匆往楼下走，他觉得这磨蹭来磨蹭去的快递员估计等急了，脸色应该好不到哪去。

 

       穿着制服的快递员就等在楼下，手捧着快递盒子，看见他下楼迎上来。

 

       “请问您是路明非先生吗？”对方脸上堆满了笑容。

 

       “……”

 

       虽然没有收过快递，路明非对这个片区的快递员还是挺熟悉的，他们显然都不是这个礼貌热情如珠宝柜台前的售货小姐一样的画风。路明非神情茫然，“是我……”

 

       “早上好，路明非先生。这是您的快递，请您在单子上面签一下字。”快递员把单子递给他，继续笑容满面地注视着他，“今天是您的生日，xx快递公司祝您生日快乐，感谢您选择我们的服务。”

 

       路明非彻底傻眼。他活了二十几年怎么没听说过快递还自带生日祝福服务的……这个时间点片区里不少健身溜达的老人，在好奇的围观群众和笑容热诚的快递员的注视下，路明非浑浑噩噩地签了字，接过快递往楼上走，觉得自己可能还没有睡醒。

 

       在叔叔婶婶和路明泽审视的目光下，路明非走进了屋里。婶婶这种盯着定时炸弹一般的眼神让他压力巨大，他把快递箱放在桌子上，当着三个人的面拿刀子割开快递箱的外装胶带。箱子扁而分量不重，路明非捉摸不出这是什么东西。

 

       等包裹完全拆开后，在旁边围观的路明泽先发出了惊呼。

 

       “是《死亡空间》！”

 

       他认得出这是三年前，也就是08年发行的《死亡空间》终极限定版，全球仅发行了1000套。当时他还在仕兰中学，这套游戏在特定的一小群人里引起了轰动，游戏价格拍得很高，但仕兰中学的富家子弟也不少，当时不少人摩拳擦掌说要弄一套回来大家一起玩玩，可最后直到毕业，谁也没有见过这套游戏的限定版真身。

 

       “你买的？”他打量着路明非，眼神半信半疑，“这是开封版的吧，密封版我记得2500多美元，开封版的也就200美元左右。”

 

       婶婶没听懂《死亡空间》和开封版密封版是什么，但是她听懂了“200美元”。她怒气冲冲地瞪着路明非，“你有这个钱拿去买这种东西，还不如带点礼物回来！”

 

       “不是我买的。”路明非满脸茫然。

 

       路明泽已经伸手把那套游戏拿起来了，他举起来看了看，神情变得十分不可思议，“这套是密封版的……”

 

       他显得比路明非还迫不及待，拿着这套游戏倒腾，语气里带了点兴奋，没了先前那股酸劲，好像这游戏是寄来给他的，“我记得这个版本的游戏里还附有剧情DVD和画册。”他左右翻看，一张贺卡“吧嗒”掉下来，落在桌子上。

 

       路明非心里突然有点预感，立刻伸手去拿，但是距离更近的路明泽已经先拿起来了，一字一句地念，“路明非，生日快乐。楚子航……楚子航？！！”

 

       他张大了嘴巴看路明非，似乎路明非收到楚子航的贺卡比路明非弄了一套2500美元的游戏更令人难以置信。

 

       路明非把贺卡拿回来，贺卡上就十个字加两个标点符号，再没有更多了。他翻来翻去地看，恨不得把贺卡看穿。

 

       “楚子航给你寄游戏……开玩笑吧，那可是楚子航啊！是不是寄错了。”路明泽仍然处在震惊状态中，不知道是不是“楚子航”这三个字起了奇异的威慑力，他把从刚才开始一直抓在手里的游戏慢慢放回了快递箱里，刚才的兴奋劲冷却下来。

 

       路明非把贺卡放在游戏上，把快递箱抱起来，喃喃到，“我也觉得是寄错了……”

 

       他抱着快递箱回了房间，从抽屉里翻出一个信封来。这个信封还是前两年古德里安教授带来的，来自他那对不靠谱的父母，里面还附了一张他们牵手漫步青藤下的照片。路明非把贺卡一并放进信封里，就盘腿在地上坐下来。他没有立即打开游戏，抓着手机发呆，觉得应该先给楚子航发个短信说收到游戏了，谢谢师兄之类的。结果发呆了半天没敲出一个字，倒是手一抽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路明非还没想好该怎么说，楚子航就接起了电话。

 

       “路……”

 

       “啊那个，谢谢师兄。”路明非脱口而出之后才发现自己似乎打断了楚子航。楚子航话被打断，也不在意，只是平静地重新接上，“不客气，生日快乐。”

 

       路明非莫名地老脸一红，抓起旁边的游戏看了看，尽量把语气放得自然，“谢谢师兄，这游戏挺贵的吧？”

 

       “你可以拿过来跟我一起玩。”

 

       路明非瞬间被震惊了，把游戏天价抛之脑后，“师兄你也打游戏？你不是……”连连连看都不会打吗。他硬生生把后半句给吞了回去，这句话听着十分戳人痛处，没有童年怎么想都说不上是件愉快的事。

 

       “偶尔也打。”楚子航简短地回答，又说，“你想自己玩，或者跟你表弟一起玩也行。”

 

       路明非跟楚子航提起过路明泽，他赶紧接过话，“别别。师兄你什么时候有空啊？”

 

       楚子航沉默一下，路明非又问，“今天行不行？”

 

       “可以。”

 

       路明非松一口气，心里隐隐浮起期待。其实暑假回来他没跟楚子航见过几面，前几天楚子航又似乎出任务去了。那几天他是有一瞬想起快到自己生日了，本来还以为生日这天肯定见不到人了，只不过这个念头很快连同生日本身被他干脆地忘记了。

 

       “那下午？”他问，问过之后想起更重要的问题——似乎没有适合两人打游戏的地方。上次说打游戏还是在火车站罢工，在酒店睡的时候，叫楚子航来叔叔家这个选项显然可以直接pass了，又不可能为了打个游戏两人真去开个房。

 

       楚子航像是读出了他的心思，“可以来我家。”

 

       “我去你家打游戏我怎么觉得好像哪里怪怪的。”路明非扯了扯嘴角，想不出更好的选择，“师兄你家住哪？”

 

       “有点远，我去接你。”

 

       有车就是不一样啊！路明非心里感慨，看着外面太阳顺嘴说了一句，“今天挺热的，师兄小心别晒着了。”说完他发觉这话在“楚子航开车过来”这个大前提下，完全变了个味，跟调戏师兄似的，赶紧补救，“我是说，师兄你到时提前打个电话给我，我好早点下楼。”

 

       楚子航“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下午两点的时候，路明非出了门，路明泽瞪着他抱在手里的游戏，表情痛惜到了咬牙切齿的程度。路明非疾步往小区外走，其实楚子航可以把车开进来，只不过路明非有点尴尬。

 

       楚子航的Panamera已经停在外面，路明非几步走过去拉开副驾驶座的门坐进去，“师兄你真是搞得我压力巨大，你还没打电话呢我就下楼了，结果你还是先到了。”又照例问一了一句，“出任务没受伤吧？”

 

       “没有。”楚子航戴了黑色美瞳，垂眼看了看他手里包装还原封不动的游戏，“还没拆？”

 

       “不是一起打？”路明非转过头。

 

       “不好奇？”

 

       “呃……”路明非没好意思说自己关注点全放在了下午跟楚子航见面这事儿上，对游戏的好奇感反而搁在了一边。

 

       楚子航没再问，发动了车子。还在半路路明非就猜出了楚子航家在哪，“师兄你家是在孔雀邸吧。”这方向是往城东去的，城东的孔雀邸是本市开盘价号第一的楼盘，简直都不用猜，“其实你家跟我叔叔家差不多一个方向嘛。我家在东南……还是东北方向？反正不是西边就是了。”

 

       统共也就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路明非这一猜就占了三个方向，实在也错不到哪了。

 

       “东北。”楚子航回答。

 

       “我本来是想说要是早知道这样，读中学那会儿，下雨天好像可以拜托师兄你捎我一下的，不过想想读仕兰中学时你也不认识我。”

 

       “我见过你。”

 

       路明非猛地转过头，差点扭了脖子，“在仕兰中学？！”

 

       楚子航点点头，“只见过一次。我本来想捎你一程，不过我还没喊，你就走了。”

 

       “我靠真的假的。”路明非一副消化不了这信息的样子，“是什么时候？”

 

       楚子航抿了抿唇，“你还在初中部的时候。”

 

       这个回答过于简短，路明非等了等没有下文，转头看楚子航。楚子航直视前方路面，面色沉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楚子航显然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

 

       路明非呆坐了一会儿，觉得本来挺好的气氛似乎僵住了，有点后悔挑起这个话题。他试探着伸手摸了摸楚子航的手背，车载空调出气口正对着楚子航手背猛吹，吹得他手背冰凉，路明非移开手调了一下扇叶，转了风向。

 

       楚子航瞥了一眼，“谢谢。”

 

       “没有冷风吹到了吧？”路明非假模假样地作检查状，又摸了摸楚子航的手背。

 

       他突然想起以前曾经跟楚子航说“中学时候我们都觉得师兄你拉风拉到爆，你要是赏脸摸摸哪个女生的手，估计没放学绯闻就传遍全校了。可你觉得自己的右手很金贵么？”现在他突然理解了这个意思。手长在谁身上用处都差不多，该干嘛还是干嘛，就像楚子航也用这手拿刀或握方向盘一样，可他在边上看着就是有点心痒，总想伸手去摸一摸。

 

       孔雀邸地势偏高，Panamera拐个弯后爬上一个长斜坡，开进这个地价高得离谱的小区，一路径直把车开进家里车库，停好后关闭了引擎。

 

       路明非跟着楚子航走出车库，经过草坪时随口问到，“师兄你们家这草坪该不是用高尔夫球场那种隐藏喷水管浇的吧？”

 

       楚子航点头，“每天七点半喷水。”

 

       “……我其实本来是开玩笑的。”

 

       临到门口，路明非突然有点紧张，迟疑地停下脚步。楚子航看了看他，“我爸妈不在家。”

 

       “哦哦。”路明非放松下来，有点儿得了便宜还卖乖，“师兄你这说得好像我们要干什么偷鸡摸狗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楚子航直接推门进去，佟姨正在摆弄玄关花瓶里的插花，转头看见楚子航和跟在后面的路明非，讶然地哎呀了一声，“子航，你带朋友回来啊？”楚子航从来不带朋友回来，也不怪她惊讶。

 

       楚子航“嗯”了一声，“大学认识的。”没有再多介绍。佟姨还没从惊讶里回过神，倒还是走过来从鞋架里给路明非找了一双拖鞋。楚子航换了拖鞋，转回身等路明非，对佟姨说，“我跟他上楼打游戏，待会儿有什么要的我再下楼来拿就行了。”

 

       这是不要打扰的意思了。佟姨点点头，又问，“那现在先给你们端水上去？你的朋友喝点什么？”

 

       “不用，我带他去冰箱那看看。”楚子航看着路明非换好拖鞋，转过身往室内走。

 

       “师兄其实我喝水就行。”路明非说。楚子航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是走去打开冰箱，然后往旁边站了站。路明非只得往冰箱里看看，“那……可乐吧。”

 

       往人家冰箱里拿东西似乎十分不礼貌，路明非说完了也不动，楚子航就弯腰帮他取了一瓶罐装的，重新关上冰箱门。要是放以前，路明非就要夸“师兄你真是贤惠”了，现在两人有了那一层关系，这调侃他反倒不好意思说出口。楚子航想再拿吸管，刚转身就听见拉环拉开的清脆响声，回头看见路明非已经就着罐子直接喝了起来。他收回了手。

 

 

       楚子航在家里偶尔会打打游戏——为了扮演成一个普通的同龄人。他的游戏机放在二楼的小活动室里，那里平常没什么其他用途，也就摆了一张沙发一张茶几，加上一个液晶显示屏和投影仪。因为房间光线好，楚子航偶尔也会去那里看看书。

 

       路明非走进小活动室看了看，表情十分复杂，“师兄你打游戏还单独腾出个房间……”

 

       “我找一下东西，你先坐。”楚子航从茶几上拿起遥控器开了空调，去找无线手擎。找出来时，回头看见路明非盘腿坐在沙发边地毯上。

 

       接收到楚子航的视线，路明非干笑了两声，“师兄，打游戏就是要坐地上打才好玩啊。”

 

       楚子航没说什么，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看路明非拆游戏包装。路明非看了看他拿在手上的游戏手擎，又看看放在屏幕边的游戏主机，“xbox？我还以为师兄你只是玩玩电脑游戏呢，没想到真的有游戏机。”他拆开外装外壳，把剧情DVD和版画之类的赠品小心叠在一起放在茶几上，有点小兴奋，“师兄我们先来玩两把吧。”

 

       等待游戏加载的过程中，路明非翻着简介，瞅了眼窗帘，“师兄，要不我们把窗帘拉回来呗。你不觉得这外面阳光灿烂的，我们玩恐怖游戏一点气氛都没有。”

 

       楚子航也看了看窗外，从他的表情来看，他显然不觉得这有什么气氛可言，但还是把窗帘拉了起来。窗帘是遮光的，屋里一下子暗了下来。游戏已经加载完成了，路明非抓着手擎，很有点跃跃欲试的意思。

 

       其实楚子航对打游戏提不起多少兴趣，他神情平静地坐在旁边。

 

       路明非突然轻轻咳嗽了一声，声音十分假。

 

       楚子航看了他一眼。

 

       路明非抓着手擎目不斜视，专心致志地盯着屏幕，好像刚才那声音不是他发出来的似的。楚子航只觉得他坐立不安，戳一下就会像海葵一样扭起来。他端起茶几上的杯子喝了口水，平静地问，“你有什么想说的？”

 

       听到这句话，路明非终于把用力黏在屏幕上的目光收回来，没看楚子航，心虚得声音上下飘忽，“那什么，”他张开手臂，“师兄你能不能坐过来一点？”

 

       “……”

 

       楚子航回看着他，游戏界面幽暗冰冷的光打在路明非脸上，配上路明非心虚纠结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扭曲诡异。路明非等了三秒，怂了，干笑一下，“师兄我就是这么说说而已……”

 

       出乎他意料的是，楚子航竟然真的挪了位置。路明非简直受宠若惊，他打开腿，让楚子航坐到自己面前来，伸手从楚子航的腰侧两边环过，就着把楚子航环在怀里的姿势，重新拿起游戏手柄，手心微微出汗。他比楚子航高三厘米，很自然地就能把下颌搭在楚子航肩膀上。

 

       楚子航坐了一会儿，发现游戏屏幕完全没有变过，始终停留在最开始的指导页面上。

 

       “所以你到底玩不玩？”

 

       “我靠。”路明非泄气，把双手和手擎一起搭在楚子航腿上，“师兄我抱着你我紧张。”他玩个恐怖游戏心跳都没这么刺激。

 

       “……”

 

       楚子航也感觉出来了，路明非胸口就贴着他的背，心跳声的变化极其明显。他有点无言，一撑手准备站起来，路明非哎哎两声又把他拉了下来，“我就打个游戏，你这一副‘不打扰你办正事’了的态度也太吓人了，师兄你干嘛连打游戏都这么认真。”

 

       白烂了一句话之后，路明非缓过劲来了，嘟囔着开始操控游戏手擎。他没用过xbox打游戏，不过手柄用法都差不多。由于环着楚子航的缘故，手柄放在楚子航身前，但丝毫不影响路明非操控，他迅速地翻过前面的游戏指导，翻的速度非常快。楚子航看着屏幕略感意外，“你以前玩过？”

 

       “没有啊，我把指导看了啊。”

 

       “你看书也是这速度？”

 

       “……师兄，看在今天是我生日的份上，咱就不泼冷水了行吗。”

 

       路明非的头发扫得他脖子痒，楚子航忍住了没偏开头，平淡地开口，“这个其实没那么所谓。书上的内容，学得再好也只是理论。”

 

       “师兄，这话一点都不像你这种从来不翘课的好学生说的……”

 

       “你忘了卡塞尔培养学生的目的？”楚子航的声音放得很轻，他从来没有在家里提起卡塞尔学院本质，“对混血种来说，血统比所有的一切都重要。你有我们中最优秀的血统。”

 

       路明非突然僵住了，这才真是迎头一盆冷水，泼得他整个人都清醒了。最后这句话楚子航之前也说过一次，前一次听他还感到羞愧，这次却能清晰感觉到某种他不愿看到而又不可抗力的未来在逐渐接近。经历了三次龙王的屠杀，他要是还不知道自己所谓S级血统的异常，那就是个真傻逼，纯度百分百不含杂质的那种。

 

       他就是一个胆小鬼而已，只想远远躲在战线后做一个普通人，结果每次被逼到最前线直面每一个苏醒的龙王的都是他。路明非其实不太清楚自己每次用四分之一生命交换回来的到底是什么，他就好像一个除了手心里一枚铜板外就一无所有的人，只能不断地用生命来保护他拥有的唯一一枚铜板。可这枚铜板有什么意义他也不知道。

 

       路明非把游戏手擎慢慢放下来。楚子航没说话，他把额头抵在楚子航肩上，小声地说，“师兄，其实我也没那么喜欢玩游戏。”

 

       “看出来了。”楚子航说。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师兄你送我游戏我还是很高兴的，也想打这个游戏。”本来有点不太好意思说出来的话，路明非还是硬着头皮说出口了，“不过我说今天来打游戏，其实就是想见见你。”

 

       楚子航沉默了。路明非小声地又说，“师兄，我真的挺喜欢你的。”

 

       “挺”字是完全可以删掉的，只是路明非觉得“我喜欢你”说起来太酸才加了上去。结果说出口之后，他意外地发现自己挺坦然的，说出的每一字都能在心里引起震颤般的共鸣，每一个字都发自内心。好像不是在表白，而只是陈述一个事实。楚子航还没有回应他，但就算只是这样，喜欢这种感情本身好像蒸腾成了雾气，充盈满了心里。

 

       路明非把脸凑上前，亲了一下楚子航的腮边。他紧张得心里纠成一团，随时要爆炸，还是沿着楚子航的下颌线慢慢地亲了下去。

 

       给以前的路明非一百个脑子他都想不到，他有一天也会和喜欢的人坐在一起，抱着对方打游戏，还能顺带亲一下。再给两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想到楚子航身上去。

 

       但现在楚子航就坐在这里。

 

       路明非亲得忘乎所以，不知不觉就把游戏手擎放下了。他完全是不自觉地伸手探进楚子航的衣服里，沿着楚子航的腰一直往上摸。楚子航身形削瘦但是肌肉线条精实修长，手感非常好。

 

       摸到某个略微凸起的点的时候，楚子航微微一动，曲起一边长腿，原本被路明非无意放在他腿上的游戏手擎掉在了旁边地毯上。

 

       路明非简直是倏然梦醒，手一下子收了回去，立马恢复回之前规规矩矩搂着楚子航的姿势。

 

       楚子航面无表情地撑手站起来，拿起空杯子，“我下楼倒杯水，你先玩。”他打开门走出去。

 

       路明非坐在被遮光窗帘掩得黯沉沉的房间里，把游戏手柄放在一边，抬手捂住了脸。还玩个P，他绝望地想，他妈的他硬了啊！

 

 

       楚子航走回二楼活动室时，发现本来遮得严严实实的窗帘被拉开了。七月的夏天阳光强烈，光线充足，屋里一片明亮。现在室外已经超过了三十五度，室内却在空调的运作下仍然十分凉爽。

 

       “你不是说没气氛？”他把水杯和佟姨弄好的水果盘放茶几上。

 

       “师兄你能不能别一脸正直地问我这个问题。”路明非曲着膝盖，整个人都缩成一团，一脸幽怨地按着游戏手柄，“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故意的。”

 

       楚子航没说话，重新在他旁边坐下来。两人手臂挨在一起，结果路明非往另一边挪了挪，拉开了点距离。

 

       “不是想见我？”楚子航语气平静。

 

       路明非简直想大喊救命，“师兄，我求你不要在这种地方还这么淡定好吗！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羞涩的少男心。”

 

       楚子航淡淡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路明非觉得整个人都不能好了。

 

       他常年混迹于各种游戏论坛，论坛里除了游戏往往还会有些别的话题夹杂其中，偶尔能看到有人嚎，天天跟女朋友在一起但女朋友不让碰，忍得好痛苦。路明非以前特别不能理解那种人，他那时还在暗恋陈雯雯，觉得谈恋爱就应该是牵手到河边散散步，摘摘蒲公英，看看对方侧脸就能过半天那种纯洁又文艺的方式，但现在他突然懂了……

 

       他盯着屏幕，手指灵活地在游戏手擎上操作着人物，喃喃到，“师兄你其实就是玩儿我吧……”

 

       游戏其实做得不错，画面是3D全息影像，可惜充足的光线把游戏的恐怖气氛砍了大半。前面找初始装备的情节略显拖沓，艾萨克提着初始装备等离子切割枪在太空飞船的通道里行走，在无重力状态下漂浮在边上。因为不带耳机不好辨音，路明非把游戏声音开到最大来听角色的呼吸声，以提醒自己记得补充氧气，结果就是导致了每次不明生物出现时的惊悚背景音几乎承担了所有制造恐怖气氛的重任。

 

       路明非的攻击操作没得挑，但运气比较差，几乎捡不到好装备。艾萨克像背了个风箱一样，时不时地就因为缺氧而呼吸沉重起来。

 

       “我靠，敢不敢让我捡到大一点的氧气补充。”路明非十分纠结地把游戏手擎递给楚子航，“师兄你来试试。”

 

       出乎他的意料，似乎不常打游戏的楚子航操作还行。但事实证明，他们的运气值其实差不多是同一水平线的。路明非好歹还捡到了两个中的一个大的，楚子航只捡到了一个中的，屡次都差点死在缺氧中。

 

       “师兄你刚才应该切爆炸模式。”路明非在旁边拿了个小签子插着水果吃，一边吧唧着，“你看你退都退不出来了，还不如先震退它们。爆炸光束要再延迟久一点你就能跟它们同归于尽了。”

 

       楚子航平淡地回应，“爆炸光束杀伤力比较大。”

 

       “……”路明非一口火龙果卡住，想起楚子航那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一样的言灵，默然地点了点头，“师兄你说得对。”他吃饱了撑着才会跟一个靠武力值就能摆平所有的杀胚讨论技巧这玩意儿。

 

       楚子航显然对游戏的兴趣不大，玩了两下把手擎又还给他，路明非嘴里还叼着一片火龙果，含糊不清地问，“师兄你不摘美瞳么，佟姨又不上来。”

 

       “我不放心。”楚子航摇摇头。

 

       路明非也没再说什么。他是学院的S级，听起来牛逼哄哄的。老大是A级，连楚子航都只是超A级。可他一点都没觉得有什么用，在学院享受着S级特权，回来时照样隐藏着血统，避免成为普通人里面的怪物。这也算是血之哀的一种，只不过他对那个家没那么留恋，所以这种听起来十分装逼的哀伤也跟他没什么关系。

 

       “师兄，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住宿舍么。”路明非把火龙果片吞下去，“要是废材师兄……我是说我室友，芬格尔师兄如果顺利毕业的话，我就缺一个室友了。师兄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搬来跟我一起住？”

 

       楚子航愣了愣，“……再说吧。”

 

       “也是，废材师兄能不能在我之前毕业还是个问题……我还挺舍不得他的。”路明非喃喃。

 

       他手突然一动，脸扭曲了一下，“靠！老子氧气呢！”

 

       只是稍一分神，忽略了氧气这玩意儿，氧气在他眼前被迅速耗尽。艾萨克一路冲破层层死亡关卡，踩着无数尸体走到这里，结果莫名其妙死于缺氧。这叫他怎么不憋屈。路明非内伤不已，瞪着屏幕。他纵横各大游戏，还是第一次死得这么衰。

 

       楚子航事不关己地坐在旁边。

 

       路明非内心虐成狗，悲伤地把游戏手擎还给楚子航，“师兄你怎么不提醒我一下。”

 

       “是你在玩游戏。”

 

       “……师兄你不要这么较真。”他唉声叹气地把腿盘起来，看楚子航关了游戏主机，把光碟放好搁在茶几上那些DVD上。

 

       “我送你回去？”楚子航问他。

 

       路明非深感雪上加霜，觉得楚子航这完全是落井下石的不人道行为。他往前一倒就扑楚子航腿上，“师兄你刚才还不是说我想见你吗。”

 

       “我以为你开玩笑。”

 

       “我哪里像是开玩笑？！你刚才的语气也根本没有我在开玩笑的意思好吗？！”路明非悲愤无比，再次深感楚子航在玩儿他。

 

       楚子航扶正他的身体，坐到沙发上。没有游戏打了，路明非也从地毯上爬起来坐沙发。他清了清嗓子，拾起了一个十分黄暴的话题，“师兄，你真的不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要拉开窗帘吗？”

 

       楚子航语气连一点起伏都没有，“因为你刚才顶到我了？”

 

       路明非瞬时败退，他竖起大拇指，“虽然师兄你很善解人意，不过我还是建议你下次稍微委婉一点，效果真是太惊悚了。”他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那什么……师兄我觉得你要不还是送我回去吧。”再给路明非三百个胆子，加起来总共五百个他还是不敢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跟楚子航委婉地表达，师兄，我想现在跟你滚个床单——尽管其实也不太委婉。

  

       楚子航站起来，点点头，“走吧。”

 

       回去的路上路明非情绪低落，几乎没说话。他本来想的是玩到五六点回去，运气好的话还能跟楚子航出去吃个晚餐，结果现在才四点半就走了。他其实并没有真的无法忍受，实际上冲动只是之前那一刻的事，说要回家只是脑子一锈就脱口而出而已。可惜他忘了楚子航认真的性格。眼下路明非心里别扭得简直不想跟楚子航处在同一个空间里。

 

       路上楚子航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要不要吃个生日蛋糕？”

 

       “不要。”

 

       路明非其实是本来对甜腻腻的东西十分无感，说不上喜欢或者讨厌。但本来气氛就有点尴尬，他应得又太快，倒像是把楚子航给呛回去了。楚子航不说话了。路明非立刻后悔，心里一急更加不知道说什么。眼看离家越来越近，他硬着头皮开口，“师兄，我突然想买蛋糕了。”

 

       楚子航平静地应了一声。刚才他们刚经过一家手工蛋糕店，楚子航找了个可以掉头的路口把车掉转回来，平淡地说，“我忘记你不吃甜食了。”

 

       “我是不太感兴趣……”路明非抓抓头发，“师兄你不是偶尔会吃一点嘛。”

 

       “你过生日为什么是我吃蛋糕。”

 

       路明非只好坦白交代，“因为不吃蛋糕就要到我家了啊。”

 

       楚子航一顿，像是笑了一下，但浅得近似于无，路明非没有捕捉到。他点了点刹车，把车速稍微降下来，“我也不怎么吃甜食。”

 

       “师兄你今天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啊。”路明非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按理来说楚子航今天又是送礼物，又是过来接他，又是陪他打游戏的，这面子简直给大了，这可是狮心会会长，还是面瘫不好亲近的楚子航，可自己怎么就这么心塞呢。

 

       “你可以自己做个蛋糕带回家。”楚子航没接他的话，“我可以等你。”

 

       路明非愣了愣，心里终于舒坦了点。他想了想自己带了个蛋糕回叔叔家的场景，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好像自己特地提醒他们今天是自己生日似的，这场景光是想想就尴尬，“我还不如做个蛋糕给你。”

 

       “都行。”楚子航说，他把车在蛋糕店旁边的泊车处停了下来。

 

       路明非下了车等楚子航，楚子航下车时他拿手给楚子航在车门顶边挡了一下，别人给领导开车门时会这么护一下，但反正他给师兄护一下又不丢脸。他顺便白烂着，“师兄，我觉得下次生日，我就应该跟你说，我们找个地方静坐着，什么都不用干，坐着看看就行。”

 

       楚子航点头，从车里出来，锁了车，“行。”

 

       “我去早知道你要答应，我就说下次要跟师兄你滚一天床单了。”路明非脸色一变，“靠，我说出来了？”

 

       “现在收回还来得及。”

 

       “……可以不收回吗师兄？”

 

        -END-